
在格鲁吉亚,越想摆脱俄罗斯,生活里就越充满俄罗斯的影子。这简直是对“独立”这个词最大的讽刺。
出发前,我对格鲁吉亚的全部认知,是斯大林的故乡,是“一带一路”上的某个小国,是传说中红酒的发源地。我以为会看到一个充满异域风情、古老而独立的国度。
结果飞机一落地第比利斯,我就被现实砸了一个踉跄。入境处排队的,大部分是讲俄语的游客;手机里打车软件,最好用的是俄罗斯的Yandex Go;市中心最繁华的鲁斯塔维利大道上,随处可见举家出游的俄罗斯家庭。
那一刻我才明白,所谓的地缘政治,不是新闻联播里几句干巴巴的“严正抗议”,而是你走出机场,扑面而来、无法回避的空气。
这个国家像一块被夹在锤子和铁砧之间的金属,一边是它恨不得彻底割裂的北方巨邻,一边是它拼命想要拥抱的西方梦想。它身上的每一处伤痕、每一丝光芒,都来自这两股力量的反复捶打和拉扯。
一、第比利斯的空气,一半是欧洲,一半是“前任”
1拉里差不多等于2.6元人民币。
手里攥着刚换的几百拉里,我感觉自己瞬间有了消费的底气。第比利斯的物价,像一个亲切的邻居。一份刚出炉、奶酪多到拉丝的哈恰普里(Khachapuri)只要5拉里,约13块钱;坐一次地铁,无论多远,1拉里通票;用Bolt打车穿过半个城区,也就10拉里上下。
这种物价水平,让你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:这里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、未经雕琢的宝藏。
但这种错觉很快就会被打破。
第比利斯的城市面貌,本身就是一部矛盾的历史书。一边是老城里那些爬满葡萄藤、有着百年历史的雕花木质阳台,精致又慵懒,仿佛南欧某个小镇的街角。另一边,是城市边缘那些整齐划一、毫无美感、正在慢慢剥落的赫鲁晓夫楼,像一块块苏联时代留下的疤痕。
而夹在两者之间的,是萨卡什维利时代野心勃勃的现代建筑,比如那座被本地人吐槽为“卫生巾”的和平桥,还有那个烂尾的、像两个巨大金属管道的音乐厅。新、旧、破、丑、美,全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毫无违和地共存。
我住在自由广场附近。每天推开窗,都能看到广场中央那尊金光闪闪的圣乔治屠龙雕像。巨龙,在这个国家的语境里,象征不言而喻。
2003年,萨卡什维利就是在这里,手持一朵玫瑰,带领民众冲进议会,推翻了谢瓦尔德纳泽政府。那场“玫瑰革命”,把格鲁吉亚彻底推向了西方的怀抱。
从那天起,欧盟的十二星旗就和格鲁吉亚的“五十字旗”一起,挂满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政府机构、每一条主要街道。国会大厦前,欧盟旗帜迎风飘扬,旗杆下的年轻人穿着印有英文标语的T恤,喝着可口可乐,讨论晚上去哪家酒吧。
你问他们对未来的期望,答案几乎是统一的:“加入欧盟,成为欧洲的一部分。”
他们会用流利的英语,跟你吐槽政府的腐败,抱怨工作的难找,但一提到“欧洲”,眼里立刻有光。那光芒里,是对一种更富裕、更文明、更“正常”生活的向往。
可讽刺的是,支撑这种向往的日常经济,却处处渗透着“前任”的影子。
我在第比利斯待了一个月,发现生活里最便利、最便宜的选择,往往都来自俄罗斯。
打车首选Yandex,比本土的Bolt便宜一截。超市里,货架上摆满了俄罗斯产的葵花籽油、巧克力和伏特加,价格比欧洲进口的同类商品便宜近一半。我认识的一个本地朋友,他的旧拉达车坏了,修车铺老板直接从俄罗斯订零件,三天就到货,价格只有从德国订的三分之一。
甚至连语言,都成了一种尴尬的共存。年轻人以说英语为荣,对俄语带着一丝不屑。但你去老城的跳蚤市场或者城郊的菜市场,想和那些五六十岁的摊主砍价,不会几句俄语基本寸步难行。
他们会用一种混杂着格鲁吉亚语和俄语的口音,热情向你推销那些苏联时期的旧徽章、旧相机和旧望远镜。
那些物品,和他们的语言一样,都是一个逝去帝国留下的遗产。他们靠着变卖这些遗产过活,同时又生活在一个拼命想要忘掉那个帝国的国家里。
有一晚,我在一家地下室风格的酒吧喝酒。酒吧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,叫Levan。他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,上面用英文写着:“Russia is a Terrorist State”。
我们聊起天,他指着海报说:“这是我们的态度。”
可没过多久,酒吧里进来几个高大的男人,用俄语大声点单,要最贵的格鲁吉亚白兰地。Levan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,熟练拿出酒瓶和杯子,微笑着收下他们递过来的拉里现金。等那几个人坐到角落,他又走回吧台,给我续上一杯酒,低声说:“没办法,他们给的钱是真的。”
那一刻,我好像懂了格鲁吉亚的“小国外交”。那不是在联合国大会上的慷慨陈词,而是在第比利斯一个普通夜晚,一个酒吧老板脸上,那种混杂着憎恨、无奈和现实主义的复杂笑容。
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智慧:你可以用海报表达你的愤怒,但你不能跟钱过不去。尤其当你的国家,每年有超过一百万的游客,都来自那个你最痛恨的国家。
二、一堵看不见的墙,和一群看得见的人
“前面不能再走了,再过去就是南奥塞梯,是‘占领区’。”
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小村庄旁边,指着远处山脊上一座不起眼的瞭望塔对我说。
这里距离第比利斯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。路边是普通的格鲁吉亚村庄,村民在院子里晾晒衣物,牛羊在田埂上悠闲吃草。但只要越过那条由铁丝网和警告牌组成的“行政边界线”,就是另一个“世界”——俄罗斯军队实际控制的南奥塞梯。
我站在山坡上,用相机的长焦镜头,能清晰看到对面山头上的俄罗斯军事基地。绿色的营房,飘扬的三色旗,还有偶尔开过的军用卡车。
一切都安静得可怕。没有枪声,没有炮火,只有风吹过铁丝网发出的呜咽声。
2008年那场战争,对世界来说,是一条快被遗忘的旧闻。但对格鲁吉亚人来说,是每天都在流血的伤口。超过20%的国土被“占领”,几十万国民沦为难民。
司机告诉我,这条“边界线”每年都在向格鲁吉亚一侧移动。俄罗斯士兵会在深夜,悄悄把铁丝网往前挪几十米甚至上百米。第二天早上,有的村民一觉醒来,发现自家的果园、农田甚至祖坟,一夜之间就“去”了另一个国家。
这种行为被他们称为“爬行的占领”。它不像战争那样血腥,却用一种钝刀割肉的方式,日复一日提醒着格鲁吉亚人,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。
在村里,我遇到一个叫Giorgi的老人。他家就在距离铁丝网不到200米的地方。他邀请我进屋喝一杯自酿的葡萄酒。
老人不会说英语,我们的交流全靠司机翻译。
他的房子很简陋,但院子里的葡萄藤长得格外茂盛。他告诉我,他亲眼看着对面的山头,如何从一片荒地,变成现在的军事基地。战争爆发时,他带着家人躲进了地窖。
炮弹就在屋顶上飞,整个房子都在晃。
“我们失去了土地,失去了亲人,但我们还在这里。”老人举起酒杯,眼神浑浊但坚定。“只要我们还住在这里,这里就还是格鲁吉亚。”
他说,欧盟和美国的观察员会定期来村里巡视,拍些照片,做些记录,然后离开。他们感谢这些关注,但也明白,没有人会为了他们的几亩地,去和俄罗斯开战。
“我们能靠的,只有自己和上帝。”
离开村子,返回第比利斯的路上,车里死一般沉寂。路过哥里,斯大林的故乡,司机甚至没有减速。那个巨大的斯大林博物馆,在格鲁吉亚人眼中,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。
有人主张拆除,认为那是独裁和暴力的象征;也有人觉得应该保留,作为一段需要被铭记的历史教训。
这种矛盾,就像这个国家本身。它无法选择自己的过去,也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未来。它只能在历史的夹缝中,努力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回到第比利斯,正好赶上一次反政府示威。数万名年轻人聚集在国会大厦前,抗议一项被称为“俄罗斯法”的外国代理人法案。他们挥舞着格鲁吉亚和欧盟的旗帜,高喊着“不要俄罗斯法律”、“我们的未来在欧洲”。
人群中,我看到许多十几岁的少年,脸上贴着欧盟旗帜的贴纸。他们的父辈,可能经历过苏联解体的阵痛,经历过90年代的内战和混乱。而他们这一代,成长于一个相对独立和开放的格鲁吉亚,他们对苏联没有记忆,对俄罗斯只有恐惧和厌恶。
他们坚信,只有彻底倒向西方,才能摆脱北方巨熊的阴影。
但现实真的如此简单吗?
一个在NGO工作的朋友告诉我,格鲁吉亚的经济,像一个依赖外部输血的病人。最大的外汇来源,一是旅游,其中俄罗斯游客是绝对主力;二是侨汇,大量格鲁吉亚人在俄罗斯工作,把钱寄回家乡。
“我们骂俄罗斯,但我们花着俄罗斯人送来的钱。我们想加入欧盟,但欧盟除了给我们一些援助和口头支持,又能做什么?他们愿意为了我们和俄罗斯翻脸吗?
不可能。”他说。
这就是小国的悲哀。你的命运,往往不掌握在自己手里。你所有的选择,都像在刀尖上跳舞。
向左一步,可能粉身碎骨;向右一步,可能万劫不复。你只能在原地,用尽全身力气,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。
三、面包、奶酪和酒,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宪法
如果说政治让格鲁吉亚人感到分裂和痛苦,那食物和酒,则是他们团结和骄傲的源泉。
在这个国家,你可以质疑政府,可以批评总统,但你不能说他们的哈恰普里不好吃。
哈恰普里(Khachapuri),是格鲁吉亚的国民食物,地位约等于中国的米饭、意大利的披萨。它是一种烤制的奶酪面包,但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版本。
最著名的是阿扎尔地区(Adjara)的“Acharuli Khachapuri”。船形的烤面包,中间是满满的、可以流淌的苏卢固尼(Sulguni)奶酪,上桌前再打上一颗生鸡蛋黄,撒上一块黄油。吃的时候,用手撕下“船”边的面包,蘸着中间混合了蛋液和黄油的奶酪岩浆,一口下去,碳水、脂肪和蛋白质在口腔里爆炸。
那是一种原始、粗犷、不讲道理的美味。它不精致,甚至有点野蛮,但却能瞬间给人带来巨大的满足感。
还有辛加利(Khinkali),格鲁吉亚版的大号灌汤包。褶子越多,代表主妇手艺越好。标准的吃法是,用手抓住顶端的“小辫子”,咬开一个小口,先吮吸里面滚烫鲜美的肉汤,然后再吃掉外皮和肉馅。
顶端的面结是不能吃的,留在盘子里,用来计算你吃了多少个。
我曾经在一个家庭晚宴上,亲眼看到一个格鲁吉亚壮汉,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辛加利。
这些食物,是格鲁吉亚人刻在基因里的文化密码。无论生活多么艰难,政治多么动荡,只要桌上还有哈恰普里和辛加利,日子就还能过下去。
而比食物更重要的,是酒。
格鲁吉亚号称是世界葡萄酒的发源地,拥有8000年的酿酒历史。在这里,酿酒不是一种产业,而是一种信仰。几乎每个家庭,都有自己的葡萄园,都会酿造自己的葡萄酒。
他们使用一种叫“Qvevri”的陶罐来酿酒。这是一种古老到不可思议的工艺。人们把采摘的葡萄,连同果皮、果梗和籽一起,放入埋在地下的巨大陶罐中,让其自然发酵。
几个月后,开罐取酒。
这种方式酿出的酒,颜色呈琥珀色或橙色,单宁感极强,口感和我们熟悉的、用橡木桶陈酿的葡萄酒完全不同。它带着一种土地的、原始的、未经修饰的气息。
我去了东部的卡赫季(Kakheti)地区,这里是格鲁GI亚的葡萄酒心脏。沿途是无边无际的葡萄园,一座座古老的修道院点缀其间。
在一个叫西格纳吉(Sighnaghi)的山顶小镇,我走进一家家庭酒庄。庄主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,他从地窖里,用一个长柄勺,直接从陶罐里舀出琥珀色的葡萄酒给我品尝。
“这是我们家传了五代的手艺。”他自豪说。“我的曾曾祖父,就是用这个陶罐酿酒。”
我们坐在院子里,对着远处的阿拉扎尼山谷和高加索雪山,一杯接一杯喝着。他告诉我,苏联时期,政府强制所有酒庄生产半甜或甜型葡萄酒,因为“苏联同志们”喜欢喝甜的。很多古老的、本土的葡萄品种,因此几近灭绝。
“但我们偷偷在后院保留了一些老藤。”他说。“我们知道,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味道。”
苏联解体后,格鲁吉亚葡萄酒产业几乎崩溃。2006年,俄罗斯又宣布禁止进口格鲁吉亚葡萄酒,更是雪上加霜。那几年,是格鲁吉亚酒农最黑暗的时期。
“但我们挺过来了。”大叔又喝干一杯。“我们开始向欧洲、向中国、向全世界卖酒。我们让他们知道,真正的葡萄酒是什么味道。”
如今,在第比利斯的每一家餐厅、每一个酒吧,你都能找到琳琅满目的葡萄酒单。从几拉里一杯的家酿(House Wine),到几百拉里一瓶的珍品Qvevri佳酿。
格鲁吉亚人喝酒,离不开一种叫“ Supra”的传统宴会。宴会上,必须有一个被称为“Tamada”的祝酒师。他不是随便选的,必须是德高望重、能言善辩、酒量过人的人。
一场Supra下来,Tamada要带领大家进行十几轮甚至几十轮祝酒。祝酒的主题包罗万象:为上帝,为国家,为家庭,为逝去的亲人,为新生的孩子,为在座的每一位客人。每一次祝酒,都像一次微型的演讲,充满了智慧、幽默和情感。
男人必须把杯中酒喝干,以示尊重。
我参加过一次小规模的Supra。当Tamada举杯,祝愿“格鲁吉亚的土地永远完整”时,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,默默喝干了杯中酒。那一刻,我感受到的,是一种超越语言的、深沉的集体情感。
酒,是他们的喜悦,是他们的悲伤,是他们的历史,也是他们的武器。当现实的疆土被侵占,他们用8000年的酒文化,捍卫着精神的版图。
四、通往天堂的路,也通向帝国的边疆
想真正理解格鲁吉亚的壮美和险峻,必须走一趟格鲁吉亚军事大道(Georgian Military Highway)。
这条路,从第比利斯一路向北,翻越高加索山脉,最终抵达格鲁吉亚和俄罗斯的边境。它既是格鲁吉亚最壮丽的景观公路,也是一条承载了数百年帝国野心和民族抵抗的历史通道。
19世纪,沙皇俄国为了控制高加索地区,修建了这条公路。它像一条楔子,打进了高加索的崇山峻岭之中。
我包了一辆车,从第比利斯出发。沿途的风景,随着海拔的升高,不断变换。从平原的田园风光,到阿南努里(Ananuri)城堡旁碧蓝的湖水,再到古多里(Gudauri)滑雪场附近层峦叠嶂的群山。
路上,会经过一个巨大的、圆形的马赛克观景台——俄格友谊纪念碑。这是苏联时期修建的,上面的壁画描绘了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人民“亲密无间”的友谊。如今,这座纪念碑矗立在悬崖边上,背景是壮丽的“恶魔谷”,显得格外讽刺。
很多格鲁吉亚导游会选择性忽略这个地方。但我的司机,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叔,却把车停了下来。他指着壁画上那些模糊的、苏联风格的面孔,淡淡说:“都是假的。”
越往北走,山势越发险峻。道路在悬崖峭壁间盘旋,一边是万丈深渊,另一边是随时可能落石的陡坡。
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,我们终于抵达终点——卡兹别克(Kazbegi),现在官方名称是斯特潘茨明达(Stepantsminda)。这是一个坐落在雪山脚下的小镇。
镇子的主角,是海拔5047米的卡兹别克雪山,和矗立在半山腰、海拔2170米处的格尔格蒂圣三一教堂(Gergeti Trinity Church)。
那座教堂,像一个孤独的哨兵,在高加索的云海之上,守护了格鲁吉亚数百年。
第二天一早,我换乘一辆苏联时期的四驱越野车,沿着一条泥泞颠簸的土路,向教堂进发。路况极差,车子在坑洼和乱石间左摇右晃,好几次我感觉车都要翻了。
但当最终抵达山顶,走出车门的那一刻,所有的颠簸都值了。
圣三一教堂就静静立在那里,背后是巨大的、散发着神圣光芒的卡兹别克雪山。云雾在山腰间流动,时而将教堂完全吞没,时而又让它显露出来。那种感觉,无法用语言形容。
你只能站在那里,感受自己的渺小,和自然的伟大。
教堂内部很朴素,只有几幅斑驳的壁画和摇曳的烛光。据说在古代,每当有外敌入侵,格鲁吉亚最重要的圣物,都会被转移到这里来保管。因为人们相信,这里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。
我坐在教堂外的悬崖边,俯瞰着山下的小镇和蜿蜒的军事大道。那条路,一直延伸到远方,消失在群山之中。路的尽头,就是俄罗斯。
在这里,美景和危险被压缩到了极致。你抬头,看到的是天堂般的雪山;你低头,看到的是通往帝国的公路。这种强烈的对比,让你对格鲁吉亚的处境,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。
他们生活在全世界最美的风景里,也生活在全世界最危险的边境线上。
下山时,我看到一群本地青年,正在徒步攀登。他们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,背着沉重的行囊,一步一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,但眼神里全是坚定。
也许,这就是格鲁吉亚这个民族的写照。通往信仰和独立的路,从来没有捷径。唯有像这样,一步一个脚印,在陡峭的山路上,艰难攀登。
五、折叠的第比利斯,谁的未来?
回到第比利斯,我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游客。
我去旱桥(Dry Bridge)的跳蚤市场淘宝。那里像一个巨大的苏联时代博物馆。从老旧的军用水壶、克格勃证件,到精美的银质餐具、五彩的玻璃酒杯,应有尽有。
每个摊主,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。
我花20拉里,买了一枚苏联时期的宇航员徽章。摊主老爷爷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,这是他年轻时收藏的。那时,他们都为加加林进入太空而自豪。
“现在?现在年轻人只知道美国的马斯克。”他耸耸肩,脸上的皱纹像旱桥下的河床。
我又去了著名的硫磺浴池区(Sulphur Baths)。普希金曾在这里写下:“我从未见过比第比利斯浴池更豪华的享受。”那一片标志性的砖红色圆形穹顶下,是流淌了千年的硫磺温泉。
我选了一间最便宜的公共浴室。里面热气腾通,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。几个本地大叔,赤裸身体,躺在滚烫的石板上,用一种几乎要把皮搓下来的力道互相搓澡。
出来后,我在旁边的咖啡馆,点了一杯土耳其咖啡。旁边一桌,是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,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开视频会议。他们说的英语,比我的还流利。
这就是第比利斯。古老的硫磺浴池和现代的共享办公空间,只隔一条街。靠变卖苏联旧物为生的老人,和靠互联网赚取美金的数字游民,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。
城市在发展,但机会并没有均匀洒在每个人身上。
年轻人涌向IT、旅游和服务业,他们拥抱全球化,梦想一个“欧洲的”未来。而老一辈,那些在苏联体制下成长起来的人,很多人被时代抛在了后面。他们怀念那个虽然不富裕、但至少稳定、有保障的年代。
这种代际的割裂,让“格鲁吉亚将去向何方”这个问题,变得更加复杂。
离开格鲁吉亚的前一晚,我又去了Levan的酒吧。
他正在和一个来自乌克兰的程序员聊天。那个程序员一年前来到第比利斯,已经在这里远程工作了大半年。
“我喜欢这里。这里的人很友好,物价便宜,而且……他们懂我们。”乌克兰人说。
Levan点点头,又给我倒了一杯酒。“我们都是被同一个邻居欺负的孩子。我们懂那种感觉。”
我想,这或许就是格鲁-吉亚在当今世界中,找到的一个新角色:一个受伤者的庇护所。它不够强大,无法对抗巨人;但它足够温暖,可以拥抱那些同样受伤的灵魂。
飞机在第比利斯国际机场起飞,窗外是高加索连绵的雪山。我想起那个站在占领区边缘的老人,想起那个在卡赫季酿酒的大叔,想起那个在国会大厦前挥舞欧盟旗帜的少年。
他们每个人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回答着“什么是格鲁吉亚”这个问题。
这个国家,可能永远无法摆脱它身边的巨大阴影。但只要葡萄藤还在生长,陶罐里还在酿酒,山顶的教堂还亮着烛光,它就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灵魂。
小国外交的本质,或许不是纵横捭阖的权谋,而是在夹缝中,顽强 preserving 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认同。
这比任何政治宣言,都更有力量。
格鲁吉亚旅行Tips
1. 签证与入境:对中国公民非常友好。持有有效中国护照,可直接免签入境,停留不超过30天。建议打印往返机票和酒店订单备查。
2. 货币与消费:当地货币是格鲁吉亚拉里(GEL)。1 GEL ≈ 2.6 RMB(汇率随时变动)。建议在国内换好美元或欧元,抵达第比利斯机场或市区后再换成拉里,汇率更佳。
市区换钱所很多,汇率差别不大。大部分餐厅、酒店、超市都可刷Visa/Mastercard,但小摊贩、市集、家庭旅馆需现金。
3. 交通出行:城市内:第比利斯推荐使用打车软件Bolt或Yandex Go,价格非常便宜。地铁是另一个高效选择,购买一张交通卡(2拉里),每次刷卡1拉里,90分钟内换乘其他公共交通免费。跨城:城市之间主要靠一种叫“Marshrutka”的小巴车,价格便宜,但发车时间不固定,坐满就走,舒适度一般。
也可以选择火车,比如从第比利斯到巴统。如果去卡兹别克等山路地区,建议包车,可以在Didube汽车站找司机,记得砍价。
4. 网络与通讯:机场和市区都有运营商门店(如Magti, Geocell)。推荐购买Magti的游客套餐,信号覆盖广,价格便宜,几十拉里就能买到包含大量流量的套餐。
5. 必吃美食:Khachapuri(哈恰普里):奶酪烤饼,必尝Acharuli(船型)和Imeruli(圆形)两种。Khinkali(辛加利):灌汤包,注意吃法,捏住顶端,咬口吸汤。Mtsvadi:格鲁吉亚烤肉串,通常是猪肉或羊肉,味道极佳。
Churchkhela:像蜡烛一样的传统零食,用坚果串成串,裹上浓缩葡萄汁制成。葡萄酒(Wine):一定要尝试用Qvevri陶罐酿造的琥珀酒(Amber Wine)。
6. 语言:官方语言是格鲁吉亚语,使用独特的格鲁吉亚字母。年轻人,尤其在旅游业,普遍会说英语。中老年人很多会说俄语。
学几句简单的格鲁吉亚语会很受欢迎,比如“Gamarjoba”(你好),“Madloba”(谢谢)。
7. 安全与文化:格鲁吉亚总体非常安全,被誉为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之一。当地人对游客很友好。这是一个东正教国家,参观教堂时,女性建议用头巾包头(教堂门口通常有公用头巾),穿着不宜过分暴露(短裤、吊带可能被禁止入内)。
不要主动与当地人讨论政治,尤其关于俄罗斯和占领区的话题,除非对方主动提起。这是一个非常敏感和痛苦的话题。
8. 最佳旅行时间:5-6月和9-10月是最佳季节。天气舒适,春季山花烂漫,秋季葡萄丰收。7-8月是旅游旺季,天气炎热。
冬季可以去古多里等地滑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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